下半辈子好好爱

yuhan

一
　　
　　童年的时光像碧空中飘荡的朵朵白云，纤尘不染，徐徐微风穿堂而过，空气中飘荡着草木的清香。我无忧无虑地赖在父亲怀里撒娇，母亲时不时地从针线活中抬起头来打量着我们，柔柔的眼神溢满着爱意，如一阵微风悄无声息地滑过全身。无言的幸福在身边萦绕、飘荡，仿佛从来都是这样也似乎永远都该这样。
　　
　　总有晴天霹雳。
　　
　　那个叫命运的家伙，着实令人猝不及防。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父亲暂时从劳累的工作中解脱出来，陪着我在老院里躲猫猫。母亲关切的声音紧紧地跟着东奔西跑的我，仿佛拖在我身后悠来荡去的长长的尾巴。我躲在高高的大槐树后面，屏住呼吸等待父亲的到来。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宛若母亲温柔地抚摸，在一片静谧之中，我渐渐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发现天色已暗，周围高大的树木在朦胧的月光下影影绰绰，像极了故事中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这是我第一次独自面对黑暗，内心的恐慌和无助不言而喻，我大声地喊着“爸爸”、“妈妈”，却只有回音在枝叶之间回荡。
　　
　　我惊慌失措地摸黑穿过后院，朝亮着灯光的屋子跑去。进入屋子，我吓了一跳：屋子里一片狼藉，母亲满脸泪水地呆坐在地上，父亲则低着头闷声抽着烟，脚下的烟蒂散落一地。更让我惊异的是父亲身边竟然有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刚会走的样子，安静地坐在父亲身旁，正用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闯进来的我。一刹那，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走错了门，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二
　　
　　日子依旧如流水一般向前流淌，院子里依旧飘荡着植物的馨香，但往日的平静与和美却一去不复返了。家里冰冷的氛围就如母亲那张阴冷的脸，父亲大多时间也都沉默寡言，倒是我的“小弟弟”活泼可爱。父亲曾背着母亲认真地跟我说，以后我就是姐姐了，要学会照顾小弟弟。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莫名地难受，我不知道小弟弟从何而来，但我隐约觉得他的到来并不受大家的欢迎，尤其是母亲。
　　
　　几年的独生女生活让我养成了霸道的性格，而且在潜意识里理所当然地认为父母只属于我一个人。可是小弟弟的到来却分享了我独有的一切，尤其是父亲温暖的怀抱。小弟弟几乎霸占了父亲所有空闲的时间，每次我想要在父亲面前撒娇时，小弟弟总是抢先一步钻进父亲的怀里。我气极，便上前推他，小弟弟却丝毫不肯退让，反身与我扭打起来。每每此时，我会用求助的眼光望向父亲，希望父亲能够帮我一把。父亲却总是淡淡地说：“弟弟小，你要让着弟弟。”然后把弟弟揽进怀里。
　　
　　看着弟弟得意地笑，我委屈地大哭起来。父亲不爱我了！当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闪现时，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跌入了深深的谷底。可我却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我分明在父亲看我的眼神里读到了怜惜和疼爱。
　　
　　三
　　
　　我和弟弟仿佛是天生的冤家，随着他一天天地长大，我们之间的战争也越来越多。在我的意识里，是他抢走了本属于我的一切，但可恶的弟弟居然认为这都是他应得的！而且，因为弟弟的到来，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变得更加拮据起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我不能常常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到同学们中间炫耀了。这些注定了我们之间冰与火的针锋相对。
　　
　　让我奇怪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向不喜欢弟弟的母亲竟然也会替弟弟说话。而且，当我蛮横地欺负弟弟时，母亲还会狠狠地责骂我。尽管这让我很郁闷，但与此同时，母亲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浓起来。天气晴好时，我跟弟弟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母亲则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抬头看着我们。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时，偶尔会给我们带两根棒棒糖，然后满足地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我们，脸上带着不变的微笑。
　　
　　四
　　
　　也许是生活的负担过于沉重，也许是我们的命运注定多舛。我十岁那年，父亲一下子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在半年后竟永远地离我们而去。母亲伤心地趴在坟头整整哭了一天，谁劝都没有用。我和弟弟无助地跪在母亲身边，不知所措地看着母亲红肿的双眼。
　　
　　天黑了，弟弟扯着母亲的衣角小声地说：“妈妈，我饿。”正在痛哭的母亲猛地怔了一下，继而转过头，目光在我和弟弟身上流连。许久，母亲擦了擦眼泪，拉着我和弟弟站起身来，说：“走，我们回家去。”语气中的坚定与之前的软弱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但坚强的母亲硬是苦苦撑了下来。最困难的时候，母亲把锅里仅有的一碗饭分给我和弟弟，而她只是喝几口水充饥。有一次，母亲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给我们交学费，弟弟主动提出说要退学，母亲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时的我已经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思想，并学会独自思考一些问题。幼时常常萦绕在我脑海里的那个谜，如今我也理出了一点头绪。也许父亲有他的苦衷，我本不应该多做评判。只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也会对弟弟倾注一腔的热情，甚至有时会比对我更好！而这，还一度成为我和弟弟之间的矛盾爆发点，也让我感到委屈和不平。
　　
　　五
　　
　　在跟弟弟的争吵打闹之中，我们慢慢地长大了。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家里的境况也越发好起来，劳累了一辈子的母亲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有一天，母亲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说：“孩子们，你们现在都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妈妈也就放心了。我今天想要做一个决定，是关于家里财产的事情。”我和弟弟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但心里有点隐隐地痛，为母亲苍老的容颜以及佝偻的背。
　　
　　“闺女，你有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妈对你最放心。所以妈妈决定把家里的房子以及存款都给弟弟，好吗？”听完母亲的话，我一下子怔住了！说实话，我的心里很难受，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尽管我知道家里也没多少钱，但这不是钱的问题，难道母亲心里只有弟弟吗？在母亲心里，我这个亲生的女儿还比不得父亲的私生子吗？
　　
　　当我吼出这句话时，母亲和弟弟都大吃了一惊。母亲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毫不知情的弟弟则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母亲，脸上痛苦的表情让人心疼。
　　
　　面对我的咆哮以及弟弟的追问，母亲平静地说：“好吧，既然事到如此，我就把事实都说出来吧。其实事实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尽管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母亲深沉地看了看我和弟弟，继续说：“弟弟的亲生爸爸跟你的爸爸是很好的朋友，他们一起下过乡。在下乡的时候，弟弟的父亲跟当地的一位孤儿相恋了。后来，你爸爸跟他都回了城，他说等稳定了就把姑娘接过来。可是还没等到那一天，他就因疾病突然去世了，他甚至不知道姑娘的肚子里已经怀了他的孩子，那就是弟弟。可怜的弟弟一出生母亲便因难产而去世了，被好心的邻居收养。可是邻居也已年老，没有能力再抚养年幼的弟弟，于是便经打听找到了咱们家，手里还拿着弟弟的父亲当年赠给姑娘的一块手表。你爸爸是个重情义的人，看着好朋友的儿子无人抚养，便毅然决定要替好朋友抚养孩子，可是他又不想孩子有太大的压力，就默认了自己是孩子的父亲。”
　　
　　六
　　
　　听完母亲的话，我的心里像突然起了浪，久久难以平静。我不知道父亲有着怎样的胸怀去接纳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孩子，更不知道善良的母亲在面对那么多的苦难，仍要继续履行父亲未尽的义务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决心。
　　
　　我几乎在瞬间理解了母亲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对弟弟的庇护，对弟弟格外的关爱，对弟弟含辛茹苦地抚养……也几乎在一瞬间，存于心中多年的对弟弟的罅隙立刻烟消云散——我不能辜负父母的一片爱心呀！
　　
　　身旁的弟弟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紧紧地抱住了母亲，抱住了我。此刻，一个温暖的怀抱便表明了一切。我知道，从前的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矛盾也好、摩擦也罢，都已经成为过去。幸而一切还都来得及，我们还有时间心无芥蒂地去生活。我知道，下半辈子，我们一定可以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好好相处、好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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