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第二个台阶

tingrong

临近元旦，皓然打电话过来，央我陪她去香港。“一应费用全包，再送一个包包。”皓然许诺过，又央求，“陪我吧，好不好？”
　　
　　虽然不很忍心，我还是拒绝了她，对她说一早答应了儿子去哈尔滨，虽然只是5岁的小孩子，可是做妈妈的不能爽约。
　　
　　皓然无奈，嘟哝几句挂了电话。
　　
　　沉默了片刻，觉得有点对不住皓然，因为我撒谎了，我并没有答应儿子去哈尔滨，对临近的小假期也无任何打算，只是这一次，我真的不想陪皓然走这一圈。几乎可以想得出来此行的画面——两个女人不停出入各大品牌店疯狂购物，她刷卡我拎包，最后大包小包地拖去机场办理完托运，两个人在飞机上累得睡着。而我心里最介意的，是我只能是这种购物行为的旁观者，我一年的工资，也不足以完成一次这样的“疯狂”，何况还要养家糊口。
　　
　　换句话说，我的拒绝里有嫉妒的成分，我嫉妒皓然，嫉妒这个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铁杆闺密，却过着和我完全不同的生活，若不是多年的情感，我和她之间，本无任何交集。
　　
　　我和皓然，同一个巷子里长大，读了同一所小学、中学甚至大学，那么多年，皓然的成绩从不如我。毕业后，皓然在证券公司的底层做起，一步步做到了中层，现今，月薪数十万，虽是单身却已拥有两套房子，红色的“甲壳虫”也只适合她这样的单身贵族吧，去香港购物对她来说，也只是寻常的举动。
　　
　　而我，工作说起来倒也好听，机关单位，事业编制，也算端着一个铁饭碗，可是铁饭碗里的收入一目了然。老公的工作性质和我类似，温饱虽无恙，但买辆几万元的车子都要提前计划两年。每一分钱好像都已有固定去向，在外面吃几顿饭、换季添几件衣、人情往来……根本经不起额外的风吹草动。且机关单位人际关系复杂到人人如履薄冰，每天谨言慎行……不像皓然，不用顾及太多，只消完成自己的任务，工资卡里便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存进去，时间也可自由支配。
　　
　　那样的生活，才是丰富的是幸福的，不是吗？
　　
　　所以，心态再好也难免嫉妒。所以，这一次我拒绝了皓然。但那天晚上，因为一点小事，我却无端冲儿子发了脾气。儿子愣怔片刻后委屈地哭了起来，老公一边哄儿子，一边疑惑地问
　　
　　我：“你怎么了？”
　　
　　是啊，我怎么了？因为嫉妒皓然？我当然不能对老公说，看着儿子委屈的眼神，我有些后悔了。我把自己的不快乐强加给孩子，这不公平。可怎样是公平？在那么辛苦的人际关系里争斗，拿着那么少少的工资，并且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夜里，我幽幽地问老公：“这样的生活，你觉得幸福吗？”
　　
　　他在灯光下注视我良久：“也许，你没找准比对的目标。”
　　
　　我愣了一下，他不再说什么，握一握我的手：“别想了，睡吧。”
　　
　　那两日，心情却总是郁郁。
　　
　　两天后，皓然从香港回来，刚巧那天晚上老公陪儿子学琴，我跟皓然一起吃晚饭。
　　
　　皓然不仅给我买了包包，还给儿子买了衣服和玩具。我谢过她，却听到她叹口气：“有什么好谢的呢？也就做这些的时候，还觉得快乐些。”
　　
　　我抬起头看皓然一眼，这段时间，她瘦了一些，面容有些憔悴，眼神，也是略略暗淡的——没有我所羡慕的那种富有的快乐。
　　
　　“出什么事了？”我拍拍她的手，为缓解气氛开了句玩笑，“失恋了？”
　　
　　皓然苦笑：“恋都没恋，拿什么失恋？有时候觉得，这生活过得好辛苦。”
　　
　　我愕然！皓然也会觉得辛苦？她现今的生活，被多少人羡慕？！
　　
　　“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矫情？”皓然仿佛看透我心思，自嘲地笑笑：“我现在的人生只剩下赚钱和花钱了，努力赚然后疯狂花，却离幸福越来越远。刚工作的时候，为了业绩没日没夜，谈恋爱都顾不上，当初看你们结婚生子，还觉得你们俗气，现在工作稳定了，收入越来越多，可是却已错过了时间，想找个人恋爱都很难了……”
　　
　　“怎么会？你还年轻，又有钱。”我诧异，一直当皓然不结婚是因为挑剔。
　　
　　“怎么不会？30岁的女人在男人眼中早就不年轻了，比我赚钱多的男人喜欢更年轻的女子，他们不在乎对方是否有钱。比我赚钱少的男人，他们不愿意找一个收入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己大的女人。你知道吗，前一段我疯狂去相亲，马不停蹄却屡战屡败。我自己都失望了，干脆放弃，转回头再拼命工作。话说回来，不拼命也不行，这个行业竞争太大，一旦业绩下滑地位就不保，但这业绩，你知道曾经我靠什么得来？刚开始有段时间，我喝酒喝到胃出血……”皓然忽然流下泪来。
　　
　　我完全怔住，在皓然风光的背后，孤单和苦楚如此具体且无人分担——我所羡慕的她的幸福，只是虚空的表面。
　　
　　递过纸巾，皓然擦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快乐有人分享、痛苦有人分担，老公脾气好，儿子那么可爱，工作稳定、旱涝保收。如果从头来过，我愿意过你过的生活……”
　　
　　那晚，皓然和我絮叨良久，她是真的累了，才会这样倾诉。以前的她，总是一副百战不殆的架势。而我刚刚知道，百战不殆，只是她的盔甲——可是我很确定，即使如此，那些为工作东奔西跑的年轻人，那些为买房东挪西借的小夫妻，他们还是无尽地羡慕着皓然，或者还有我。
　　
　　几天前，大学毕业一年半还在满世界找工作的表妹对我说，她的理想，就是拥有一份我这样的工作。当时我还笑她胸无大志，现在想，她对我的羡慕其实是真的。我们都羡慕着别人，也被别人羡慕着——老公说得对，对于幸福，我没有找准比对的目标。
　　
　　那天晚上，沉思良久后，我对皓然说，也许我们都没有站在幸福的顶端，但也不是在被幸福遗忘的底层，或者我们都站在幸福的第二个台阶上，前面有比我们幸福的，后面有比我们不幸的，所以，还是知足常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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