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奶奶走了是爱的轮回

zihan

奶奶病危，女儿拒绝探视
　　
　　婆婆病了，是肺癌晚期，发现时已经扩散到了肝上。
　　
　　我和老公方寸大乱，强装笑脸陪伴婆婆治疗，实在憋不住了就溜出病房抱头痛哭，根本腾不出时间和精力照顾女儿佳佳，只能暂时寄放在哥哥那里。心底里，其实还有一丝说不出口的自私：不想让稚嫩的孩子面对至亲挣扎衰亡的残酷。
　　
　　我们把婆婆送进最好的医院托人找最好的大夫，挡不住她的日渐萎顿，两个月后就已完全脱了相，不用医生说都看得出：死神已经离得不远了。
　　
　　那一天终于来了。
　　
　　婆婆昏睡了好几天，少有醒来的时候，各项生命指标持续减弱，早晨医生查房的时候悄悄对我说，估计捱不过下午，让我们准备后事。
　　
　　各路亲友蜂拥而来，我让哥哥带佳佳来见奶奶最后一面，却始终不见他们露面。哥哥在电话里气得直叫：“这孩子！劝了半天就是不肯去。”我听他喊佳佳：“接电话！你自己跟你妈说。”女儿不接，远远地说：“不用了，你跟妈妈说吧，我马上要去学校，不然赶不上月考了。”说罢，门一响，在哥哥一叠声的呼唤中没了声息。
　　
　　我火冒三丈，月考下次还会有，奶奶却是要永远地走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亏得奶奶从小那么疼她，临终见她一面居然还这样！
　　
　　我扔下电话就要去学校抓人，刚抬脚却被众人的惊呼止住了脚步。婆婆睁开了眼睛，我扑过去握住她的手，她无神的眼睛环视了一周，落在我脸上。我只好说：“佳佳一会儿就到，已经找人去接了。”婆婆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永远地，闭上。
　　
　　妈妈，你不许说
　　
　　丧事办完以后，我和老公像有约定一样，谁也不提婆婆，只怕提了，心上的伤口又会崩出鲜血。
　　
　　时间是医治一切的良药，慢慢地没那么痛了。当我们从自己的痛楚中爬出来，有余力旁顾的时候，我发现，女儿跟从前不一样了。
　　
　　婆婆的遗像放在家里，那间屋子就成了禁地，边都不挨，跟我们也不大说话。
　　
　　我心里拔凉拔凉的。这孩子怎么这么冷漠？婆婆病危时不肯露面；追悼会时一个眼泪疙瘩都没掉；父母伤心成这个样子，懂事的儿女理应承欢膝下聊以解忧，可你看她！这样的孩子养着有什么用？
　　
　　老公苦笑了一下：“恐怕不是这样，这些天起夜我发现女儿屋里的灯总亮着，我给她关了几次，过一会儿又打开了。女儿对死亡这件事比我们有更复杂的心理感受，我现在脑子还是一团乱麻，什么也理不清，你多关心关心，试着跟她说说这件事，别让她心里留阴影。”
　　
　　我的心一紧，赶紧跑进女儿屋里细细搜索，这一看，我的心哆嗦了。女儿的被头一侧有块地方微微发黄发硬，上面还有几处像是长期用牙咬过的磨损；一个用完的草稿本上，满页满页地写着“奶奶、死、怎么办、没意思”这样的字。
　　
　　看来不是女儿冷漠，而是我们只顾自己沉浸在悲伤忙碌中，从心理上漠视了生离死别对孩子的巨大冲击，从行为上促使了她远离“现场”，客观上“帮助”她在恐惧和迷惑中选择抗拒和逃避，这样下去女儿的心理真的会出问题。
　　
　　我想跟女儿谈谈，刚一提头，她像小豹子一样跳起来冲我吼：“不许说！谁都不许说死，我什么都不想听！”
　　
　　今年奶奶走了，明年还会长出一个新奶奶
　　
　　我一筹莫展。万事只要肯面对总有解决的办法，连面对都不肯，不钻牛角尖才怪。
　　
　　直接说话不听，我只好从周边开始浸润。我跟老公约好，尽管心还痛，也不再刻意回避，吃饭时候，想起婆婆爱吃的食物就说；看电视的时候，想起婆婆爱听河北梆子也说；收拾家的时候，拿出婆婆写的书法点评，家里的一草一木都鲜活地印着她的影子，亲人逝去之后的虚空寂寥不再那么突兀了。
　　
　　那天晚上，女儿急急跑来，让我去看看她屋里的含羞草不跳舞了。
　　
　　果然，那盆养了4年的含羞草僵硬地撑着枝叶，不论怎么碰它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羞涩地合上叶片。这盆含羞草从只有3片嫩叶的时候来到我家，现在已经长满花盆，女儿闲暇的时候，经常东一下西一下地碰它，看它左躲右闪地“跳舞”便觉得乐不可支，估计这一阵满怀心事的时候，这个绿色的精灵带给她不少安慰。
　　
　　摸了摸土，不干。我纳闷地说：“怎么回事？都说含羞草挺好养的。”说罢，我奔进书房，过了一会儿回到女儿房间。“佳佳，我到电脑上查了一下，含羞草的寿命也就在5年左右，它八成是要寿终正寝了。”
　　
　　女儿有点丧气：“草也有寿命啊，我还以为它会一辈子跳舞给我看呢。”
　　
　　我笑：“傻孩子，世间万物只要有生命就会有死亡。秋天叶子落了，那就是叶子死了；院子里的花谢了，那就是花死了，不过死亡是另一种开始，明年又会有新的叶子长出来，新的花开出来。”
　　
　　佳佳叹了口气：“要是人也能这样就好了。今年奶奶死了，明年又会长出一个新奶奶。”
　　
　　我暗暗舒了口气，她终于肯说奶奶、肯说死了，至于“含羞草是我往根上浇了热水，生长期是我杜撰的”这点事，看在我爱女心切的份，就不追究了吧。
　　
　　人虽走，爱永在
　　
　　我赶紧接上话茬：“明年虽然不会长出新奶奶，可是奶奶的爱一直没有离开。”
　　
　　佳佳黯然神伤：“不，以前你们上班，中午我回家的时候，不等拿钥匙奶奶就笑眯眯地打开门。现在没有一次不是自己开，一屋冷冷清清，一点温度都没留下。”
　　
　　我递给佳佳一个坐垫：“记得这个垫子吗？”佳佳不好意思地说：“当然记得。奶奶说我小时候特别能尿尿，尿布比别人家孩子多一倍，她没舍得扔，用来填坐垫，填了8个才用完。”
　　
　　我拉她来到婆婆屋里翻开床垫：“你看，这上面一圈圈‘地图’都是你小时候留下的。每次你尿湿了，奶奶就把你移到干燥的一侧，自己躺在湿褥子上焐到干。”“暖气上这块铁板，是奶奶特意让爸爸焊的，她说你爱出脚汗，每天要为你晾鞋垫，这么多年，你从没穿过一次湿鞋。”我又翻出相册：“喏，因为爸爸这样抱你，她都发火了，说小孩颈椎软，这样抱不行；喏，这张是在海边，奶奶光顾照顾你，身上被海水扑湿了一大片……这些你都记得吗？”
　　
　　佳佳点了点头，泫然欲泣，我也动了容：“奶奶把这么多爱留在了咱们心里，你能说她没了吗？”
　　
　　“既然这样，人们为什么怕死，死了人为什么还哭？”
　　
　　“人不是怕‘死’，而是喜欢‘生’，亲人伤心是因为不得不散时的依依不舍。”
　　
　　“咱们都会死吧？”
　　
　　“当然会，可是死之前会有长长的一生时间要经历，我们尽可以享受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在死亡来临之后，活着的人便拥有了很多美好的回忆，这些记忆将永远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女儿展开久违的笑脸，那天晚上睡觉灯是关着的，倒是我又开了一次，宠爱地偷看女儿甜美的睡相。
　　
　　宝贝，尽管死亡并不可怕，可是我们一定好好地活，当尘归尘土归土，便已生死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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