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voided 发表于 2021-11-28 18:10:01

握紧母亲的手

母亲乘坐的高铁抵达时已是深夜,出站口,紫色棉服紫色毛线帽的母亲,面颊酡红,神情疲惫,仍努力微笑着,嘴里念叨着:"你们来了,都来了。”空茫的眼神望向前方,拖着因脑溢血致残的右腿,脚步并不停下。
  
  进了家,灯光明亮,一切陈设都还是母亲从前住过的景象。“到家了,妈妈。”我松开挽着她的手,拿过拖鞋,母亲收住脚步,四下张望,客气的笑容如大幕开启:“到了吗?这是到哪里了?”我看向陪母亲同来的大弟,他默然几秒,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失智症,方向感缺失。”他是一家医院的老年失智症专家。
  
  照顾母亲休息,帮她脱衣,她很温顺地躺下。但直到入睡,她都客气地向我微笑着,始终没有叫我一句“丫头”。我心痛地看着母亲穿反的紫色的秋衣,灰白的头发,皱纹密布的松弛的脸庞,那个曾经眼睛明亮、笑声爽朗、有些任性的女子,这个生我疼我的人,莫非又不认识我了,当自己是睡在旅店吗?
  
  与母亲的朝夕相处,就这样在分隔几年后重新开始。
  
  从前去看母亲,即便她糊涂时,也会客气地微笑着和我对坐着,或者看我做事,目光慈爱地追逐着我的背影。她虽然再也不能像病前,在我探亲多天前就开始准备崭新的床单被罩、散发着太阳味道的被子,还有我和孩子爱吃的油饼、包子,但我买给她的那些吃的东西,她一定要给我和弟弟们留着,就像她没病时一样。
  
  而现在,治疗显然并没能阻止她的思维和表达能力的退化。弟弟刚打来电话,转身她就忘了,总问:怎么你哥一直不打电话来?年轻时爱读书的她,如今虽然还能认得几个字,但已看不懂儿童画报和浅显的电视节目;你若和她说话,她常会看着你笑,那是她已经不会回答了,或者忘了你刚说的话;几乎每到黄昏,她都会望着渐暗的天色哭泣,“我要回家,我要妈妈……”就像无助的孩子。
  
  朝夕相处,让我有机会更深入地了解母亲病情的发展,对一对母女来说,我们总有办法来应对当下的困境。
  
  只要我在家里,除了睡觉,老妈就会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我做家务,她拖着右腿一点点挪步跟在我身后含糊不清地唠叨;我在电脑前工作,播放了她从小就喜欢的琴书,她就在我旁边安静地听着,认真叠她的衣裳;我每次出门,她总是依恋地跟我道别。
  
  陪伴母亲,一天又一天,我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娱乐,还有那闲适多彩的生活。
  
  那天,我正在电脑前做事,或许是熟悉的琴书让母亲清醒,她突然哽咽道:“我拖累你们姐弟了。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花白的头发,眼含热泪,我72岁的母亲脸上满是深切的困惑、无措和自责。我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尽量找她能接受的字眼,“你只是脑损伤后,有时会有些迷糊。别担心,老妈,我们会一直陪着您。”母亲看着我,吃力地想弄明白我的话,想了一会儿,她突然挣脱我的手,带着哭腔说:“我要妈妈!”
  
  思维已然混乱、语言组织迟缓的母亲不会主动说话了,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她说话,延缓大脑的衰退——虽然和母亲聊天,就像不停地玩“穿越”:刚才还说外孙上大学呢,一转眼她又变成了幼儿园的小姑娘。而她整天东藏西藏的银行存折,正好可以找出来哄她练习写字锻炼智力,帮助她去发现新的乐趣:当她写出“中国人民”4个字来或者算对了个位数的数学题,在我的夸奖里,她快乐地涨红了脸。
  
  吃饭现在是母亲最开心的事,只要厨房有动静,她就会眼睛放光,迫不及待地坐在桌前。她爱吃鱼,我就常买来少刺的鲑鱼、鲈鱼,清蒸了,一点点地给她挑刺,就像我小的时候她做的那样耐心。“吃慢一点啊,防止里面有没挑净的刺。”有时她正吃着,会说“有刺”,“那快吐出来吧。”她“哦”地一声答应着,却一口咽了下去,急出我一身汗来。
  
  整理收拾那个紫色的行李箱,是母亲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去做的“工作”:衣服叠得很整齐,小物件也都细致地包裹好——钱包、手绢、杯子、鞋子、药,还有叠得方方正正的旧塑料袋,全如宝物一样藏在那里。或许有事情可做,母亲心里就不再那么焦虑?或许反复叠衣服,就是母亲应对她困境的办法?我就买来桃红绣花的毛衣,宝石蓝的绣花开衫,还有蓝底粉花的丝巾……把她的大箱子塞得满满的。
  
  只要天气晴好,我会牵着母亲的手,在小区附近散步。母亲拖着一条腿,走得很慢,走一会儿,我们会站住歇一歇。那些认识的邻居会远远地打招呼:“是你母亲吧?”母亲会礼貌地微笑着,有所依傍的样子,把我的手握得更紧。
  
  母亲喜欢我这样牵着她的手散步吗?她从来没有说过,但我知道她是喜欢的。有时路过孩子读过书的中学,我兴奋地指给她看,她也是一脸木然。但若是遇到一个小小孩,她木然的眼神就顿时有了光彩,她会满脸笑容地逗着孩子。若小孩儿喊她一句“奶奶”,母亲的脸上就会笑成一朵花,走出很远,还会转过头痴痴地看着。我不知道,母亲那时是不是也能模糊地想起我们姐弟小时候的样子?
  
  几年的抗争,通过那些努力和眼泪,我们终于慢慢接受,身患失智症的母亲,她终有一天,会忘记她这一生所有的经历,会连我们是谁都不记得!
  
  我知道失智症凶猛,并终将成为胜者,但不管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就让我们这样握紧母亲曾为我们操劳的干枯的手慢慢走吧,在她变得步履蹒跚时,在她忘记来路忘记归程茫然一片时,就这样握紧她的手,慢慢地走,慢慢地走,走回她的童年记忆,走向不可知的未来;让我们的爱通过手心,慢慢地,慢慢地焐热她荒芜的心,就像早上的阳光,一点点地温暖冬日的大地.  
      北京专治手足癣医院北京治扁平疣的好医院北京手足癣医院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握紧母亲的手